那人那山
文/信息技术部 褚光耀
墙上的日历被撕去最后一页,旧窗花褪去,卯兔辞了旧岁。冒着热气的年夜饭,满满当当的果盘,震耳欲聋的鞭炮——这是新年。
大年初五,踏上归乡路。大山深处,排排青山向后退去,腰带似的蜿蜒小路向前铺远。还在凛冬,公路旁的松树枝头挂着冰碴。父亲开着车,小心翼翼的把握方向盘。
“今天去看看老姑妈,明天她生日。”父亲哈了口气,搓了搓冰冷的手。
对于老姑妈的印象,朦朦胧胧。我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。“老姑妈你都不记得了?”父亲说,“她小时候还抱过你呢,他是爷爷的妹妹,是爸爸的至亲。”听父亲说完,我沉睡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,回忆的匣子被打开,老姑妈的轮廓也一点点清晰起来。
她是个命苦的女人。一生命运多舛,小山村里出嫁,翻山越岭,到离家几百公里的婆家。一个女人,无依无靠,远在他乡。她为丈夫孕育了两个女儿,个个都聪明懂事。她勤俭持家,踏实肯干,是村里干活的好手。可日子总不会顺风顺水——婆婆的百般刁难和毒打,小姑子的处处嘲讽和责难,邻居的眼红和嫉妒,丈夫的无能和寡言,孩子的年幼和啼哭……生活的重担压弯她的肩膀,一双手不再纤细,布满了黄褐色的老茧。皱纹和黑斑爬上她的脸,一身伤痕青青黑黑,还有老是流脓的伤口……尽管如此,家里的稻子越堆越高,房子由松软的土房变成坚硬的砖房——这个家好像因为她的到来越来越好,可她却像是掉进苦海,一眼望到头的生活,每天重复的机械劳动,还有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。
她终于忍受不住——重活,毒打,谩骂……她开始变得恍惚,神神叨叨,开始坐在村头一个人整天一言不发。家里人害怕了,从村里叫了壮丁把她送回山的那边,她走时,孩子哭地撕心裂肺,可她呆呆的,污浊的眼里看不到一点希望,泪水打湿她单薄破烂的衣服。牛车载着她,又翻过许多山,又回到了当初做女儿时的娘家。在娘家,她再嫁了人,生养了小孩,又开始继续劳动,又翻过一座座山,继续为自己的新家日夜操劳。
思绪被拉回,父亲停了车,门外的鞭炮声响起,叔叔披了单薄的棉衣从老房子里走出来。“哥哥,嫂嫂,进来坐。”他手忙脚乱的给父亲递烟。父亲接过烟:“你妈妈呢?”叔叔指着里面的房间,“在里面,还是老样子,不太吃饭,老是神神叨叨的。”
父亲走过去,她慌慌忙忙,还在找什么东西,“姑姑!我来看你了,新年快快乐乐,身体健康万事如意!”她转过头,一脸欣喜。“治国来啦,快点坐,别站着,我给你们拿点好吃的。”她拿出积了灰的瓜子花生饼干,热情的招待着我们。她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红包,想塞给我,我想躲,可是她牢牢的抓着我的手,力气大的我挣脱不开。可是她明明那么瘦,瘦到像个风一吹就能摔倒的干枯的骨架。她喜笑颜开,拉着我的手,污浊的眼睛里透出些晶莹的星星。她喋喋不休的拉着我说了很多话,又伸出了她的手摸摸我的脸,望着我出神。她眼里的星星一闪一闪,那种温暖柔和的光芒好像冬天里的炉火。
别人说她老了,记不住东西,可她记得父亲的小名,记得夏天里摘茶叶卖的钱用来给小辈包红包,记得山两边的儿女,记得血浓于水的亲情……她又好像那么健忘,不记得好好吃饭,不记得怎么好好说话,不记得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。对我们她放心不下,她只知道,自己是妈妈,是姑姑,是老姑妈。知道还有很多的钱没有赚,很多的农活没有干完,知道山两边自己牵挂的儿女。回家路上,握在手里的红包沉甸甸的,像老姑妈对我们沉甸甸的爱。这份真挚的感情,丝毫没有因为时间和疾病减少。她什么都遗忘了,唯独没有遗忘对家人的关心与爱。
她一辈子都在翻山越岭,从山这边来,又回到那边去。在山的两边做着相同的事,在山的两边,牵挂不一样的人。